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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意

事情发生在五年前,我十四岁刚出国的时候。

我不想过多描述当时的背景状况,能简单说明的是,我几乎是在完全没有准备的状态下直接进入高中的正式课程。

更糟糕的是,我一直到近期才意识到,当时呆的地方是个种族歧视十分严重的城市——那里是全州白人率最高的城市,而我又进入的是当地最高级的私立学校。

最初的几个月十分难熬。不仅课程十分吃力,语言障碍令我无法和美国人正常交流。年级里只有我一个中国人,学校其他的中国学生与我相隔了至少两级,除了语言课,我一直是班上唯一的中国人。

刚开学的时候也试过融入美国人的群体,我还曾天真的以为外国人对亚洲人都会带有好奇和善意,然而每个被我搭话过的学生无不露出过厌烦与不愿搭理的态度,没有人主动与我交流,上需要两人一桌的课没人坐我旁边,有淘气的男生会用捉弄我的方式为全班取乐。

更多的时候遭受到的态度是无视。

好像我不存在这间教室,从未出现在过他们面前。

意识到这点后我也不再做无用功,小心翼翼地低头做人,一有机会就和其他年级的中国人呆在一起,因此导致自己在年级中的孤立更加严重。

一次历史课上老师将班级编成两组进行抢答比赛,最终分数多胜利的一方明天的考试会有加分。比赛将按照座位顺序进行,每组依次上去两人,老师提问后抢答。

轮到我上去时对面的组暴发出了欢呼雀跃声,他们高呼这是“free point”,我们组的组员则发出了不满的呻吟。

确实如他们所愿,老师提出问题后我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已经先一步说出答案,我低着头在对面组的欢呼声中回到了座位。

顺序过去了一轮,又一次到我上场时发生的事情几乎与上次一模一样,在两边小组态度的差距中我站起身。只是因为两组人数不同,这次我的对手换了一个人,是个高个子的黑人,是个几乎光是看着他就能猜到他将来会成为学校篮球队的首发球员的男生。我们有几节课在一起,不过从来没有说过话。

当我走向讲台时我们组里有同学直接喊出了:“她为什么要在我们这里!?”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心情了。有可能是觉得羞愤,也可能是委屈,可以确定的是我还是那样低着头来到老师面前。

然后老师说出了问题。

老师先看向那名黑人男生,令所有人意外,他一手抱胸一手撑着下巴摇了摇头。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简单地摇头,之后就转向一边,不再看老师,也不去看他们组的同学,静静地站在一旁。

这时全班的同学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起哄,没有人发出声音。也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后背似乎被同学的视线刺得生疼。

我意识到了他在让着我。

老师看向我,问我你知道答案吗?

我说我能再听一下问题吗?

老师语速放慢重新说了一遍,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

我犹豫了一下,因为从来没在这堂课上说过话的我严重缺乏自信,我心里大约有个底,然而不敢直接说出来。

我看了眼那名男生,他还是站在一边,别开头谁也不看。

我觉得我必须说出答案,为了不辜负他的好意。

于是我用蹩脚的英语对老师说,我可能知道答案,但是不知道怎么用英文发音,可以说中文吗,它的发音很接近。

老师说好的你说吧。

我在老师耳边小声说出了答案。

老师听完点了点头,然后在我们组的计分下画了一笔。

教室不再安静,这次终于轮到我们组发出欢呼声。我和那名男生一起回到座位上,他一样一言不发。

之后我没再上场,一堂课就那样结束了。

这件事几乎已经和我不堪回首的第一年的记忆一起当做黑历史从脑子里选择性删除了。第二年有中国学生转入我们年级,学校的留学生渐渐多了起来,很快就形成各自的小圈子。有了归属后我的身边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所谓集体效果也差不多是这样吧。

我从未主动向别人讲述当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高中四年一直愧疚于当时容忍过我的几位老师,因为我的语言问题给他们多少添过一些麻烦,最后也没能好好道谢。

直到最近我的室友开始写一篇关于美国东西海岸对种族歧视的差异问题的论文,我是她唯一认识的从东海岸换到西海岸并有多年经验的人,我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采访对象。

一开始我还能平淡地讲述第一年时自己遭受过的种种对待,讲述自己如何孤立无援。话匣子一打开,许多被遗忘的回忆也渐渐涌上来。

我突然想起来了那天的历史课,我想起来那名高个子的黑人男生。

那天嘈杂的教室里,他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我竞争、他一开始就决定要把机会让给我,所以他才没有思考就摇头拒绝了回答。

他背负着背叛组员的责任,所以他才不看老师也不看他的组员,只是别开头静静地等我说完答案。

我不记得他的名字,我知道他在年级中很受欢迎,他的篮球打得很好,他有一头小卷发,那之前和那之后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

他是我在那个黑暗的一年里出现的第一个主动对我施与善意的人。

是同情也好,善良也好,单纯的心血来潮也好,他确实拯救了那天那堂教室里即将成为半个班级的众矢之的的我。

对室友说到这里我突然哽咽住,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我原本以为过去这么久自己已经不介意那些事情,我已经不再害怕在班级中发言,不再害怕与美国人交流,不再是孤单一人。明明已经是那么遥远的事情,想起来最令我难过的不是悲伤的事情,而是那样对我来说非常温暖又善良的行为。

我非常感激他。

如果我再有机会遇见他,一定会向他传达我现在的心情。

这两天看到的关于那位穆斯林少年自制闹钟带来的风波,一开始看到闹钟的照片还在不满这个看起来这么像炸弹会引起恐慌并没有错,今天看到辟谣才知道原来那个闹钟只有铅笔盒大小。

明白这点后整件事情感觉立马不一样了。

美帝人民在盲目歧视这点上真是一点没变。当然,这里我开了一个地图炮,加州人民十分友好,我喜欢这里和他们的一视同仁。

还有一点,不论世界如何充满恶意,总会有善良的人站在你这边,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糟糕,一切都会好起来。

感谢一切这些年在美国为我带来温暖的人,因为你们的帮助才会有今天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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